唐·魏征/虞世南/褚遂良·群书治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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圣王在上位,廓然无形,寂然无声,官府若无事,朝廷若无人,无隐士,无逸民,无劳役,无冤刑,四海之内,莫不仰上之德,象主之指,夷狄之国,重译而至,非户辨而家说之也,推其诚心,施之天下而已矣。诗曰:“惠此中国,以绥四方。”内顺外宁矣。大王袒父处邠,狄人攻之,杖策而去,百姓携幼扶老,而国乎岐周,非令之所能召也。秦穆公为食骏马之伤也,饮之美酒,以其死力报,非劵之所责也。季子治单父,夜渔者得小即释之,非刑之所能禁也。孔子为鲁司寇,田渔皆让长,而斑白不负载,非法之所能致也。夫矢之所以射远贯坚者,弩力也;其所以中的剖微者,人心也。赏善罚暴者,政令也;其所以行者,精诚也。故弩虽强不能独中,令虽明不能独行,必有精气所与之。故总道以被民,而民不从,诚心弗施也。天地四时,非生万物者,神明接,阴阳和,而万物生之。圣人之治天下,非易民性也,拊循其所有而涤荡之,故因则大,化则细矣。先王之制法也,因民之所好,而为之节文者也。因其好色而制婚姻之礼,故男女有班;因其好音而正雅颂之声,故风俗不流;因其宁室家,乐妻子,教之以孝,故父子有亲;因其喜朋友而教之以悌,故长幼有序。然后修朝聘以明贵贱,乡饮习射以明长幼,时搜振旅以习用兵,入学庠序以修人伦。此皆人所有于性,而圣人所匠成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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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无廉耻,不可治也;非修礼义,廉耻不立。民不知礼义,法弗能正也。非崇善废丑,不向礼义。无法不可以为治也,不知礼义,不可以行法。法能杀不孝者,而不能使人为孔、墨之行;法能刑窃盗者,而不能使人为伯夷之廉。孔子养徒三千人,皆入孝出悌,言为文章,行为仪表,教之所成也。墨子服役百八十人,皆可使赴火蹈刃,死不还踵,化之所致也。夫刻肌肤,镵皮革,被创流血,至难也,然越人为之,以求荣也。圣王在位,明好憎以示人,经诽誉以导之,亲贤而进之,贱不肖而退之,无被疮流血之患,而有高世尊显之名,民孰不从?古者法设而不犯,刑措而不用,非可刑而不刑也,百工维时,庶绩咸熙,礼义修而任贤得也。故舁天下之高以为三公,一国之高以为九卿,一县之高以为二十七大夫,一乡之高以为八十一元士,各以小大之材,处其位,得其宜,由本流末,以重制轻,上唱而民和,上动而下随,四海之内,一心同归,背贪鄙而向义理。于其以化民也,若风之摇草木,无之而不靡。今使愚教智,使不肖临贤,虽严刑罚,民弗从者,小不能制大,弱不能使强也。故圣主者舁贤以立功,不肖主舁其所与同。文王舁太公望、召公奭而王,桓公任管仲、隰朋而霸,此舁贤以立功也。夫差用大宰嚭而灭,秦任李斯、赵高而亡,此舁所与同也。故观其所舁,而治乱可见也;察其党与,而贤不肖可论也。夫圣人之屈者,以求申也;枉者,以求直也。故虽出邪僻之道,行幽昧之涂,将欲以兴大道,成大功,犹出林之中,不得直道,拯溺之人,不得不濡足。夫观逐者,于其反也,观行者,于其终也。故百川并流,不注海者不为川谷;趋行蹐驰,不归善者不为君子。故善言归乎可行,善行归乎仁义。君子之过也,犹日月之蚀也,何害于明?小人之可也,犹狗之昼吠,鸱之夜见,何益于善?夫智者不妄为,勇者不妄发,择善而为之,计义而行之,故事成而功足赖也,身死而名足称也。虽有智能,必以仁义为之本,而后可立也。智能蹐驰,百事并作,圣人以仁义为之准绳,中之者谓之君子,不中者谓之小人。人莫不知学之有益于己也,然而不能者,嬉戏害之也。人皆多以无用害有用,故知不博而日不足。以凿观池之力耕,则田野必辟矣;以积土山之高修隄防,则水用必足矣;以食狗马鸿鴈之费养士,则名誉必荣矣;以弋猎博奕之日诵诗书,则闻识必博矣。故上下异道则治,同道则乱。位高而道大者从,事大而道小者凶。故小快害义,小惠害道,小辩害治,苛峭伤德。大政不险,故民易遵;至治宽裕,故下不相贼;至德朴素,故民无慝。原蚕一岁再收,非不利也,然而王法禁之者,为其残桑也。家老异粮而食之,殊器而烹之,子妇跣而上堂,跪而酌羹,非不费也,然而不可省者,为其害义也。待媒而结言,娉纳而取妇,绂絻而亲迎,非不烦也,然而不可易者,可以防淫也。使民居处相司,有罪相告,于以禁奸,非不辍也,然而不可行者,为伤和睦之心,而搆仇雠之怨也。故事有凿一孔而生百隙,树一物而生万叶者,所凿不足以为便,而所开足以为败;所树不足以为利,而所生足以为秽。愚者惑于小利,而忘其大害,不可以为法也。故仁智,人材之美者也。所谓仁者,爱人也;所谓智者,知人也。爱人则无虐刑矣,知人则无乱政矣,三代之所以昌也。智伯有五过人之材,而不免于身死人手者,不爱人也;齐王建有三过人之巧,而身虏于秦者,不知贤也。故仁莫大于爱人,智莫大于知人,二者不立,虽察惠捷巧,不免于乱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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