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文心雕龙》铨赋第八

诗有六义,其二曰赋。赋者,铺也。铺采摛文,体物写志也。昔邵公称:公卿献诗,师箴赋。传云:登高能赋,可为大夫。诗序则同义,传说则异体,总其归涂,实相枝干。刘向云明不歌而颂,班固称古诗之流也。
至如郑庄之赋大隧,士𫇭之赋狐裘,结言短韵,词自巳作,虽合赋体,明而未融。及灵均唱骚,始广声猊。然赋也者,受命于诗人,招字于楚辞也。于是荀况礼智,宋玉风钧,爰锡名号,与诗画境,六义附庸,蔚成大国。遂客至以首引,极貌以穷文,斯盖别诗之原始,命赋之厥初也。
秦世不文,颇有杂赋。汉初辞人,顺流而作。陆贾扣其端,贾谊振其绪,枚马同其风,王杨骋其势。皋翔巳下,品物毕图。繁积于宣时,校阅于成世,进御之赋,千有余首。讨其源流,信兴楚而盛汉矣。
夫京殿苑猎,述行序志,并体国经野,义尚光大,既履端于唱叙,亦归余于总乱。序以建言,首引情本;辞以理篇,迭致文契。按那之卒章,闵言称乱;故知殷人辑颂,楚人理赋。斯并鸿裁之寰域,雅文之枢辖也。至于草区禽族,鹿品杂类,则触兴致情,因变取会。拟诸形容,则言务纤密;象其物宜,则理贵侧附。斯又小制之区畛,奇巧之机要也。
观夫荀结隐语,事数自环;宋发巧谈,实始淫丽;枚乘莵园,举要以会新;相如上林,繁类以成艳;贾谊𫛳鸟,致辨于情理;子渊洞箫,穷变于声貌;孟坚两都,朋约以雅赡;张衡二京,迅拔以宏富;子云甘泉,构深玮之风;延寿灵光,合飞动之势。凡此十家,并辞赋之流也。及仲宣靡密,发端必遒;伟长博通,时逢壮采;太冲、安仁,策勋于鸿规;士衡、子安,底绩于流制;景纯绮巧,缛理有余;彦伯梗槩,情韵不匮。亦魏晋之赋首也。
原夫登高之旨,盖睹物兴情。情以物兴,故义以明雅;物以情观,故词必巧丽。丽词雅义,符采相胜。如组织之品朱紫,画绘之著玄黄;文虽新而有质,色虽糅而有夲,此立赋之大体也。然逐末之俦,蔑弃其本,虽读千赋,愈惑体要。遂使繁华损枝,膏腴害骨;无贵风轨,莫益劝戒。此杨子所以追悔雕虫,贻诮于雾縠者也。
赞曰:赋自诗出,分岐异派。写物图貌,蔚似雕画。析滞必杨,言庸无隘。风归丽则,辞翦美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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